生活就像戰爭或者下廚煮飯,其實是沒有捷徑的,所有的捷徑都只是比較晚被發現的……
靠。
但附近真的只有他們,四下空曠,完全符合一開始之所以要躲到公園裡這麼邊邊角角地方的動機。
Dean 站起來,踮著腳拼命將手機舉高。金髮小女孩仍在他的腳下不斷地跳著,但他判斷她的身高太矮,暫時無法對他造成威脅。然後是那聲超乎想像的巨大象鳴。恐怖的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彷彿動物園之神正在發怒,Dean 差點因此從岩石上摔下去。小女孩也對那陣聲音產生了一點反應,雖然速度很緩慢,但她仍暫時停下不斷敲擊的手,轉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只是這並沒有吸引她的注意力多久,沒有什麼比得上眼前活生生的小男孩。
木柵門前掛了一個畫了隻大象在上面的三角型警示牌,象頭過大,身體過小,彷彿才剛出生沒多久。Jon 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鐵棒從木柵門下方的縫隙滾進去,然後他伸手抓住右方門栓的支撐柱,想在盡量避開鐵絲網的情況下把自己撐上去。
她出現的時候,Dean 睡著了。
他把頭埋在發紅的手臂圍成圈裡,像剛在海灘上玩了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從海洋無限供給的自由中掙脫出來那樣,趴在假山上休息。睡意像浪一樣召他回去,他夢見一些泡沫、許多搖晃的海水以及一隻在他腦中唱歌的螃蟹。螃蟹的歌聲遙遠、明顯、彷彿不存在,配上兩隻螯不斷敲擊著岩石,打著節拍,令人無法動彈。
她的工作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不容易的那種,就跟世界上其他的鐵釘一樣。而每當有誰問鐵槌小姐:為什麼是鐵釘,不是螺絲釘嗎?她總闔上嘴,歪著頭看著對方說:「你真的以為世界是會不小心讓你鬆掉的那種機器嗎?」
Jon 並不害怕,他很明白這一點。就算從打盹醒來發現鄰居變成了吃人怪物,然後他現在還開在一條起了莫名大霧的橋上,他也不能算得上害怕。
他緊抓住自己心裡的排檔桿,告誡自己此時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控制力。他很想用力踩下油門,但他知道不能這麼做,撞壞車子、捲入不必要的意外、受傷、最終失去迅速到達 Dean 身邊的時機,這些都是現況下最不需要發生的事。
白色的濃霧像鬼魂一般出現在跨海大橋的另一頭,速度緩慢但異常堅定地吞噬著它經過的所有事物,它將幾乎不透明的觸手探進所有破損的車窗中、探到翻覆的車體下面,彷彿想確定是不是還有人逃過一劫。
她住在一棟集合公寓裡,沒有陽台,但每一間房間都有窗戶。洋裝小姐站在走廊扶手旁往樓下望,今天鄰居們的車都不在,有一對小孩在多出來的空地上玩球。風穿過欄杆吹過她的下擺。
重整後的 66 號公路在鎮的東北方和主要道路分開,橫切過鎮的北端,直穿到另一頭才又再匯入州際公路上。就像這個國家中大部份的小鎮一樣,66 號公路替 Williams 帶來了觀光人潮,無論是剛好路過、閒得要死,或是想在進入大峽谷之前最後休息一下的,都停在了這裡。
然後現在全部都變成了殭屍。
他住在一條以白色鵝卵鋪成的長巷子裡,巷子上方的天空隨時都那麼晴朗湛藍,想要雲的時候雲就會來。這些當然都跟青金石先生沒有關係,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他對於自己身處這樣優渥環境的來龍去脈並不能說非常瞭解。
駕駛座旁的車窗已經破了,遮了一塊塑膠布,Patrick 把它扯下來,一股臭氣從車子裡湧出。他摀著鼻子打開車門,把裡頭的垃圾都掃到地上,再吃力地把背包扔進去。
他站在車門旁想了一會,考慮自己是不是該要再帶些其他東西。最後還是算了,先離開鎮上再說。世界亂成這樣,不相信真的需要什麼的時候會找不到。
她手裡提著一個花了好些錢跟精力才買到的皮製公事包。那基本上還是個公事包,低調、輕薄,自信足以擁有任何秘密,但看起來就是適合女蝙蝠的樣子,而不是其他任何誰。她將它往身後靠了靠,不想讓雨滴在上面。
在等待的那幾秒鐘,Jon 真的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停止了。他的腦袋自動地將不必要的資訊屏除在外。
提早熱起來的春天的陽光打在不遠處的地上,將他所有的視線都照得亮晃晃的;汗珠從他的髮根深處像無數個興奮的念頭那樣衝出來,沿著頭皮快樂地流動;打在地上的樹影以非常細小的幅度搖動著,可是街上一點風也沒有,也聽不見那種通常會令人感到心情放鬆的枝葉沙沙的摩娑聲;周三的早晨,四周空無一人。諸如此類。
Patrick 死命地抵在加油站廁所的門上,門外有無數個慵懶的腳步聲走過,彷彿整個 Williams 的居民都決定在這個時候外出散步,拖著腳在這個加油站裡晃來晃去。他不曉得這些人是從哪來的,他之所以斷然直接駛離鎮上,為的就是不想遇到這種場面。
Dean 趴在天橋尾端的假山上,伸長了手,但手機還是沒有訊號。
那是一支亮綠色的 Nokia 225,是去年他去英國看媽媽時,為了聯絡方便,Patrick 買給他的。他在收到手機第二天就用壓克力筆把它塗成迷彩色,然後在出機場時邊興奮地握在手中晃動,邊跑向他媽媽。Eva 穿著套裝,一頭捲髮向上梳高,比在視訊中還美麗。Dean 看到她指了指迷彩手機,然後向 Jon 挑了一邊的眉毛,Jon 一如往常地微笑。
他出生時就是白色的了,滿臉皺紋,鬍鬚像疲弱的心電圖那樣貼著他的嘴唇向後延伸。其他的孩子各自長成了也許不那麼漂亮,但總的來說都有自己特色的小貓,但只有他,明明皺得像沙皮,又普通得那麼平凡。
Jon 剛把車子倒到車道上就撞到人了。
他維持了原本的姿勢大約十秒鐘,就是呆愣在那兒,側轉過頭,右手扶著副駕駛座椅背,看著空無一人的後車窗裡人行道、前院草皮、矮樹叢彷彿沉積的地層一般由近而遠依序堆疊著,最頂頭是看起來就熱到發燙的柏油路面以及路旁兩株白橡散落其上的陰影。他瞪著眼睛等了一會兒,想看看不管他撞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會不會再爬起來。
在Jon找到他之前,Dean都躲在一座鋼質的天橋上。他蹲在巨大鋼筋的陰影裡,一邊注意天橋兩端的動態,一邊想著如何以最快的方式爬上橋的頂端。他有自信可以做得很好,雖然社區中心的兒童攀岩課程他一堂都沒上過。
Patrick 站在窗前,呆呆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前院。步道從大門口進來之後分岔成兩條,繞過花圃,在屋前沖散成一片碎石地。花圃裡的土像被狗刨過那樣坑坑疤疤的,有些花整株被挖出來倒在一旁,早曬乾了,沒那麼倒楣的那些也因為長期缺水而奄奄一息。唯一沒事的是角落那株檸檬樹,熟爛的果子掉在地上,像一顆顆深綠色的巨大的蛋。
那天半夜一點載了一個從俄羅斯來的男人。 不高,但身型結實,髮流像梵谷的畫那樣亂成一團,路燈一照似乎還閃出許多種顏色。 留了一臉青苔似的落腮鬍。應該也是梵谷的青苔。 「Куда?」我生硬地問他。 他剛關上車門,轉過頭來,如預期一般地表現出訝異。我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