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6日 星期三

Wasteland 4


 Jon

  在等待的那幾秒鐘,Jon 真的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停止了。他的腦袋自動地將不必要的資訊屏除在外。

  提早熱起來的春天的陽光打在不遠處的地上,將他所有的視線都照得亮晃晃的;汗珠從他的髮根深處像無數個興奮的念頭那樣衝出來,沿著頭皮快樂地流動;打在地上的樹影以非常細小的幅度搖動著,可是街上一點風也沒有,也聽不見那種通常會令人感到心情放鬆的枝葉沙沙的摩娑聲;周三的早晨,四周空無一人。諸如此類。

  他全身肌肉緊繃,所有的專注力都放在車後隨時都可能動起來的那雙腿上。他下意識貼著車子蹲低了腳,握緊鐵棒,耐心地等待著。耐性是他最大的長處。打獵時,只要你等得夠久,總能等到對方的破綻,或知道他們要去的方向。小時候他跟著哥哥在玉米田裡獵烏鴉,兄弟倆可以扶著來福槍幾十分鐘一個小時動也不動,就為了等那些已經精明透頂的鴉群因為受不了誘惑再度從對面的樹叢裡飛出來。獵鴉顯然不比現在的狀況來得生死交關,一些以前的回憶突然湧來,他盡力將它們排除在外,但腦中還是自動響起來福槍射擊的聲音。開闊的田地中,巨大的槍聲在消逝之前還會迴盪個零點幾秒,伴隨著受到驚嚇的鴉群拍打著翅膀呀聲抗議。

  而街上依然安靜無聲。

  連隻麻雀都沒有。

  Jon 急吸了一大口氣,拿著鐵棒的手稍微放鬆了下來,他小步小步地往車後走去,想看看自己到底撞到了誰。但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右方傳來,他意識到威脅想轉過身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對方猛然將他撞向車身。

  Jon 失去重心,向左邊歪去,剛好躲過對方接連揮來的一拳。

  Jon 認識那個人,他叫崔佛,是住在兩棟之外的鄰居。崔佛是個身材結實的和藹老人,和妻子搬來 Palo Alto 二十幾年,是個退休的歷史學教授,有個兒子住在 Sacramento,時不時就帶著老婆小孩回來看他。崔佛有時會找 Jon 去他參加的俱樂部裡運動,不過大多時候他們只是互相串門子;瑪麗蓮做的辣豆醬驚人地好吃。崔佛和瑪麗蓮對 Jon、Dean 還有 Patrick 都很好,是那種真心不因為他們與眾不同的家庭成員而產生歧視的善良好人。

  崔佛穿著他最喜歡的夏威夷衫,一拳打在 SUV 後座的車門框上,發出一陣極其複雜零碎的骨折聲音。車框凹了下去,變成一副看起來就很難再打開的樣子。

  跌在地上的 Jon 和崔佛四眼相對,但他敢保證崔佛沒有在看他。或者說看著他的那個不是崔佛。

  他的夏威夷衫上沾滿血跡,雙手、胸前、下巴和半張臉都是。平時都梳得很整齊,已經全白了的頭髮上也有一些。他的眼神渙散,像白內障那樣矇上了一層石灰的顏色,臉上也是。他的嘴角不斷滴著混合了唾液和血的濃稠液體,並且發出一連串不明所以的黏著喉音。

  Jon 反射性地抓過掉落的鐵棒往旁邊滾去。他掙扎地從地上爬起來,高舉著鐵棒,喉嚨緊鎖,看著崔佛揮出另一拳擊中 Jon 剛才所在的位置。人行道的地磚沒事,不過崔佛的右手就變成一副癱軟的模樣了。他轉過身,還想朝著 Jon 的方向撲來。

  Jon 退了一步,拉開自己和崔佛之間的距離,在不經意下終於看到那個倒在車後的倒楣傢伙。

  他已經完全認不出那是誰了,那人因為跌倒時撞到地上,頸椎骨折,脖子呈現出一種只有另一邊的車輪才看得到他五官的角度。無論如何,他身上的血跡肯定不是因為被車子撞擊所造成的。順著視線,Jon 抬頭看到遠方有另一個就像崔佛以及歪脖子先生一樣沾滿血漿的女人正朝他跑來,不過她因為一隻腳已經斷了,所以是用跳的。

  崔佛再次張開雙臂試圖抓住 Jon,不過還是被避開。Jon 好想拔腿就跑,但是他的理智說服自己不要。今日的陽光燦爛,天氣好熱,像吃了瑪麗蓮的辣豆醬一樣。而崔佛衣服上的血像豆醬一樣濃稠。

  然後 Jon 牙一咬,往前跨了個大步,朝著崔佛的臉用力揮了一棒。

  老人的身體順著揮擊的力道往後倒去,一頭撞在車窗上,砸出了像顏料罐被打翻似的血痕。Jon 眼睛有些溼潤,手掌因為緊張以及過度用力太久而差點痙攣。

  遠方的女人似乎加快了速度。

  Jon 再次忍住心裡就要脫韁的情緒,拿著沾了無論是崔佛或是任何人血跡的鐵棒上車,碾過車後那位倒地的老兄,然後往 Dean 學校的方向奔馳而去。

  邊開車邊撥 Patrick 的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他破口大罵,fuck。FUCK。我不過睡個午覺起來為什麼世界就變成這樣?


1 則留言:

  1. 不知道到底是我忘記貼還是昨天不小心被刪掉了,總之這邊重貼一次,日期就隨便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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