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steland 1

　Patrick

　　Patrick 站在窗前，呆呆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前院。步道從大門口進來之後分岔成兩條，繞過花圃，在屋前沖散成一片碎石地。花圃裡的土像被狗刨過那樣坑坑疤疤的，有些花整株被挖出來倒在一旁，早曬乾了，沒那麼倒楣的那些也因為長期缺水而奄奄一息。唯一沒事的是角落那株檸檬樹，熟爛的果子掉在地上，像一顆顆深綠色的巨大的蛋。

　　夏天才剛開始。Patrick 曾試著聯絡 Jon，但他無法分辨到底是 Jon 一直沒有打開手機，或是手機訊號已經失效了。家裡的電話則無人接聽。

　　這是當然的。他想。Jon 應該不在家裡。但他想不出來他們會在哪裡。Jon 會跟 Dean 在一起，他是這麼假設的。Jon 會在第一時間衝出家裡，跳上吉普車，飆向 Dean 的學校，他會撥開一群群慌亂的孩子跟家長，試圖在他們之中找出 Dean，或者任何曾在他們家裡出現過的熟悉臉孔。當他發現空無一人的教室時，他會站在門口焦急地抓頭髮，罵幾次 fuck，然後才想起來今天是校外教學，並試著回想目的地到底是哪裡。Jon 是個好爸爸，他只是不太注意這些小細節。通常 Patrick 才是那個記住所有大小瑣事的人，電話號碼、銀行通知、電費帳單截止日，週年紀念。Patrick 動腦，Jon 負責動手，他們之間是這麼分配的。但當真正需要的時候，Jon還是會想起來的。他會想起當他送 Patrick 去機場的那天早上，除了告別時的吻之外，Patrick 特別提醒他的事。到了打電話給你。別皺眉了。記得睡覺。星期三，星期三是動物園日。Jon 會找到Dean，Patrick 告訴自己無數次。然後我會找到他們。

　　小時候玩鬼抓人，只要 Jon 當鬼，Patrick 總是第一個被找到，這點他永遠也搞不懂為什麼。如果是他當鬼，一切正常，沒什麼特別的，但反過來就不行了。Patrick 起先還會掙扎，他開發出許多古怪的藏身處，可是幾次下來沒造成什麼效果，只引來當 Jon 找到他時的一陣大笑。後來他乾脆跑去附近閒晃，學校後面的林中小路、鎮裡的舊書店、某片長得比他還高三個頭的玉米田。如果是在 Jon 他們家的農場，他就一路踱回 Jon 家那棟大屋子裡，躺在沙發上睡覺，或者爬上二樓，看 Jon 的媽媽搜集的老照片。有一次他們一群人在某座廢棄的老房子附近玩，鬼還矇著眼睛數數，Patrick 連車也不騎，就跑著去幾里外的溪邊玩水，半個小時後，Jon 也跟著悠哉地踏著輪子出現了。

　　「其他人呢？」他問 Jon。

　　「不知道，我沒找。」

　　「你真沒道理。」

　　「你才沒道理。」說完，Jon 便脫掉衣服褲子，抓著才剛爬上岸的 Patrick 一起跳進水裡。

　　等他們玩夠了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散了。他們在房子一樓某個沒了玻璃的窗戶下聊天，窗旁長了一棵年輕的橡樹，枝椏伸得很低，Jon 爬上去，在枝幹間跳來跳去。他的臉上全是汗，頭髮因為玩水而弄溼，被風吹乾，現在又全都黏著貼在額頭上。還沒開始長個子的 Patrick 爬上窗戶，坐在窗沿看他。那是個天氣晴朗的午後，他差不多是 Dean 現在的年紀，Jon 的臉讓陽光曬成金子般的棕色，他們還在堪薩斯。

　　窗外的檸檬樹被一陣突然經過的熱風吹得沙沙響，刺眼的陽光照在院子外的馬路上， Patrick 瞇著眼睛，看半融的柏油地面上熱氣蒸騰。

　　他把視線從亮晃晃的前院移開，跛著腳走回地下室。地下室很暗，沒窗光透不進來，他拿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鎖了門，還用力壓了門板幾下確定它有真正關緊。雖然這麼做沒什麼用，真有什麼想要進來的話，這道門也阻擋不了多久。但事實是，在腳上的傷好之前，Patrick 哪裡也去不了，他必須按著性子在這裡再待一會兒，確定自己可以再次移動。這是一場強迫參加的鬼抓人。前幾天有人闖進房子裡來，也許是沒發現地下室的暗門，亂翻一陣之後就走了。 Patrick不確定那些人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只是拿著球棒貼在黑暗無光的樓梯旁等了幾個小時，最後腳痛得他虛脫，倒在地上掉眼淚。還好只是人，可他不知道自己下次還會不會這麼幸運。

　　今天是星期五，Patrick 默默算著。星期三是動物園日，而今天是星期五。家裡沒人接電話。Jon 一定跟 Dean 在一起，Patrick 這樣告訴自己。我會找到他們，等他的腳好得差不多，可以再次奔跑起來以後，或者，他們會找到我，我們會找到彼此。沒有人知道 Jon 到底是怎樣能每次都找到 Patrick 的，當他們長得夠大之後，Patrick逃到加州，幾年之後Jon 還是找到他了。雖然不是他曾在心裡期望的那個樣子，但最終是找到了。Patrick 關掉手電筒，在黑暗中閉上眼睛，現在，他只期望他們之間那種奇異的連結仍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