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油精

　　當約會的女孩突然對他說「你噴古龍水？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噢」時，綠油精先生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自己的身後，以為有瓶 Hugo Boss 正從他們旁邊走過去。

　　但附近真的只有他們，四下空曠，完全符合一開始之所以要躲到公園裡這麼邊邊角角地方的動機。

　　女孩是普通的女孩，長相普通、愛情史普通、對戀愛對象的要求條件也普通，此刻她正將鼻子湊到綠油精先生的頸邊，像隻被愛情衝昏頭的鴨子那樣嗅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她的自信和鼻翼完全都張開來了，沒有一絲遲疑，彷彿她從來不曾搞錯自己想要的東西。

　　綠油精先生倒無法這麼肯定，也許她將他誤會成了別的東西。他很清楚自己聞起來是怎樣的，清爽、冷冽、些許刺鼻，但怎樣也不會是能長時間塞進鼻腔裡的風格。他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位置，他該使她清醒，而不是沉醉。這沒有什麼，他喜歡女孩，即使女孩不喜歡他也無所謂。

　　女孩將頭往他頸窩的更深處靠過去，她說：「啊，你聞起來好像爽身粉。」

　　綠油精先生感覺自己的心裡有某一塊漸漸降了下去。

　　穿著成套西裝的他正經八百地堅持不佔女孩任何便宜，而這場感覺起來過於舒適的約會不知道為何變得越來越像一通打錯了又遲遲不肯掛斷的電話。啊你聲音好像周先生。噢請你說些好聽的話吧，周先生，你的聲音真好聽。 像是沒有用的，我就不是他。

　　不是吧。

　　是嗎？

　　綠油精先生想起上週三早上遇到的那名高中生。小男生留著刺刺的頭，在那個不應該有任何學生還逗留在外的時間和綠油精先生上了同班公車。車上並不擠，但他始終站在綠油精先生旁邊，站得非常近。他們倆的身體靠在一起，綠油精先生可以感覺到年輕男生會有的那種體溫，和好奇心。小男生不斷靠上來，彷彿過敏似地在綠油精先生的肩後輕輕地抽著鼻子。

　　噢天啊。

，並且也明白為什麼當他下車時，那個高中男生會向他投來一種彷彿小狗被遺棄時的眼神。他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他非常肯定自己最近的生活並沒有過得比較不同，這件事彷彿只是想發生就發生了，他從一瓶可以提神止癢的綠油精，變成一瓶味道非常好聞的綠油精，完全沒有道理。

　　然後他又突然想起兩週前遇到的那位新客戶和鄰居夫妻，還有上個月和前女友吃飯時她奇怪的神情。

　　噢，天啊……

　　綠油精先生回過神來，看著身邊的女孩已經要窩在他懷裡睡著了，臉上寫滿了幸福，他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做。

　　此時，遠方一陣車聲駛來。停下。車門開關。一會之後，一位綠油精小姐和另一位顯然是她約會對象的蚊子先生從長滿了雜草和三色堇的走道上緩緩走來。蚊子先生一臉癡迷，眼裡只看得到他香味四溢的愛人。

　　綠油精小姐和綠油精先生遠遠地就看到了彼此，她停下腳步，和他交換了一個富有同理心的眼神。最終，綠油精小姐帶著她的蚊子回頭，上了車，又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