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5日 星期四

俄羅斯人


  那天半夜一點載了一個從俄羅斯來的男人。

  不高,但身型結實,髮流像梵谷的畫那樣亂成一團,路燈一照似乎還閃出許多種顏色。

  留了一臉青苔似的落腮鬍。應該也是梵谷的青苔。

  「Куда?」我生硬地問他。

  他剛關上車門,轉過頭來,如預期一般地表現出訝異。我沒回頭,試著只從後照鏡裡看他。男人露出一臉俄羅斯式的狡黠。

  「Tempelhof, Thuyring 26.」他停頓一下,然後加了一句:「Спасибо.」

  我一邊拉著嘴角,一邊踩下油門,將車轉向。

  夜還沒真正靜下來,我們跟幾台頭燈擦身而過。晚上下了一場雨,地還是潮濕的,現在是車子的游泳時間。

  男人平穩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平視,兩手正鬆開領帶的結。

  「Ты говоришь по-русски?」他說。

  「Не достаточно хорош.」

  「Все нормально.」他把領帶對成三折隨意掛在大腿上,襯衫開到胸口,整個人看起來很放鬆。

  我從鏡子的反射裡看他。夜裡視線不清,我只能看到自己前方車燈照的那一塊。路旁一盞稍亮的燈錯過我們,讓他的臉清晰了一秒鐘,然後又暗了下去。我的方向盤意外地歪了一下。

  「Быть осторожен.」他說。

  「Да, я буду.」我說。然後我們在鏡子裡對上眼。

  他又那樣俄羅斯式地笑了。

  我把頭轉回來,重新握緊控制權。沉默了好一陣子。

  「Можете ли вы разбудить меня, когда мы приедем?」

  「Huh?」我完全沒跟上他說的話。

  他輕輕地笑,換根舌頭重新說了一次:「Kannst du mich wecken, wenn wir ankommen?」

  「Да. Да.」我回答他。然後他就向後靠著椅背頭墊睡著了。

  我在火車站前轉進地下隧道,在河邊爬回地面。外面比裡面還黑。我沿著運河走,想著傍晚的時候也曾經過這段路。

  俄羅斯男人仰著頭睡,頸子拉得很長,彷彿他是聖彼得的騎士雕像,右手纏著領帶,持續望向遠方。

  我轉進公園對面的巷子裡,在某幢深磚色屋頂的白色房屋前停下來。牆面粗糙,轉角處掛了一盞沒有亮的夜燈。屋前的花圃裡種了巨大的玫瑰,柵欄的小門半開,前院裡丟著一輛小三輪車。

  我停了一會,不確定有沒有走錯戶。看起來不像是俄羅斯人會住的房子。他們的房子前面應該種著一瓶一瓶的伏特加,院子裡應該停著坦克。

  「Сэр?」我把男人叫醒。巷子裡很暗,他在陰影中睜開眼睛,彷彿根本沒有睡著一樣。

  我第一次看清楚那雙眼睛,是晴朗的夏天才會有的藍色。

  「Жди здесь.」他說,然後下車,朝著那棟房子,Thuyring 26 號走去。

  夜晚靜得出奇,音響上的電子錶顯示現在是一點四十七分。五分鐘之後房子裡傳出兩陣聲響,像是有人拿著木柄的老舊鎚子試圖將兩根鐵釘敲進牆裡。男人走出來,左手抱了一隻灰藍色的貓。

  他繞過車頭,在我的窗邊傾下身。我放下車窗。

  「Привет, мистер.」他把貓捧到下巴上,用一臉又陌生又熟悉的笑容對我說:「Это Сергей. Можете ли вы позаботиться о нем?」

  「Huh?」我一臉困惑。

  這次他把貓放到我懷裡,沒有再重覆說過的話。

  「Идти.」他說。

  「Aber...」我不想。

  「Идти. Оставить здесь.Теперь. 」

  藍色的眼睛看著我,他的咬字很輕,但語氣很重。

  我懷中的貓像敦促我似地調整了一下睡姿。

  「Спасибо.」他又補了一句。

  我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按下窗戶的電動開關,車窗自動向上拉了起來。我完全不想看他,但那件白色襯衫的衣角卻不斷跑進視線的邊緣。車外的他似乎又說了些什麼,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我踩下油門往前開去,貓因為被突然的反作用力嚇到,跳到了副駕駛座。

  我做了我最拿手的事情,在空無一人的夜裡往前直衝,直到路的盡頭要轉彎了,才看向後照鏡。

  男人還站在原地,身影已經看不清楚了,但因為周圍夜色的反差所以能知道他還站在那裡,像深色麵包表皮上的、彷彿因為被逗樂了所以笑起來的,一道切口。

  我轉過彎,讓房子把切口蓋過去,回到主要道路上。兩排林蔭。

  我開了一個小時才停下來,上一座城市已經落在遙遠的後方,下一座城市還沒到,我被開闊的原野包圍著。小腿開始抽筋。

  貓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被帶出原本生活的地方,整趟車程鑽來鑽去,最後自顧自地在後座玩得很高興。

  我把車停下來回頭看牠的時候,才發現那個男人留下來的東西。


2016年6月17日 星期五

拉 鍊


  生活就像戰爭或者下廚煮飯,其實是沒有捷徑的,所有的捷徑都只是比較晚被發現的……

  靠。

2016年6月15日 星期三

濾 網


  每天下班,濾網先生就會從冷氣口爬下來,穿上鞋子衝去買便當。回來之後他會在桌前坐好,邊吃便當邊學德文。

磚 塊


  磚塊躲在衣櫃裡,希望沒有誰找得到她。但她對於這個願望本身其實抱持著非常矛盾的想法。當然,就遊戲來說,從頭到尾都不被找到的話就贏了,但為了贏卻得一直躲著不被看到,怎麼想都是件奇怪的事。

2016年6月11日 星期六

虎頭蜂


  虎頭蜂將車開到街上。坐在屋裡時看起來彷彿沒有在下的雨,正確實地滴落她的車窗。

  一個年輕的男孩走在街邊,

2016年6月7日 星期二

飯 匙


  飯匙小姐在櫃台與老闆討價還價。

  她拿著一套充滿薄紗與螢光色布料的宮女服,一一指證它有多破舊,且非常不適合她。好說歹說,加上擺出一副很難纏的老實樣子,老闆最後同意便宜她七十五塊。

2016年6月5日 星期日

綠油精


  當約會的女孩突然對他說「你噴古龍水?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噢」時,綠油精先生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自己的身後,以為有瓶 Hugo Boss 正從他們旁邊走過去。

  但附近真的只有他們,四下空曠,完全符合一開始之所以要躲到公園裡這麼邊邊角角地方的動機。

俄羅斯人

  那天半夜一點載了一個從俄羅斯來的男人。   不高,但身型結實,髮流像梵谷的畫那樣亂成一團,路燈一照似乎還閃出許多種顏色。   留了一臉青苔似的落腮鬍。應該也是梵谷的青苔。   「Куда?」我生硬地問他。   他剛關上車門,轉過頭來,如預期一般地表現出訝異。我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