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3日 星期二

Wasteland 11


 Jon

  Jon 在路口轉彎,沿著海岸向北走。灣前道路上沒什麼車子,他偶爾碾過幾團零星的碎肉,車速飆到將近一百公里,一直到看見往動物園的指標之後才慢下來。

  這間動物園在他們剛搬來加州的時候來過一次。在那之前幾個月,他和 Patrick 剛在堪薩斯的老家重逢,他帶著 Dean 在 Labette 的農場住了一個夏天,Dean 每天都在黃沙、麥田及河裡跑,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不再一天到晚說要找媽媽。那時的 Patrick 已經在舊金山住了好多年了,他的姊妹一個在賓州一個在南卡,也都不常回來,Patrick 的母親看到家裡一下多了三個人,開心得不得了。她把 Dean 當自己孫子那樣寵,一老一小整天黏著,每天晚上,她會端兩杯檸檬茶放在前門外的小桌上,給 Jon 跟 Patrick,然後再一邊說故事一邊把 Dean 哄上床。

  Annette 的檸檬茶香幾十年都沒變過,讓你以為你已經不在堪薩斯。Jon 和 Patrick 每晚坐在屋前的長椅上說話,起先非常尷尬,畢竟超過十年不見了,他們得花上好一段時間去重新適應彼此。然後他們兩個都一直在道歉。抱歉我當初離開了。抱歉我沒有處理好。不,該道歉的是我。請你原諒。Patrick 的眼睛裡似乎一直有淚,Jon 不是很確定,他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但又感覺沒什麼不同。而也許是因為誠實,或者是時間,總之他們又開始說話,交待自己的生活,重新再將彼此容納進來。那是種很奇特的經驗,當你看著一個人,看到的都是十幾年前當他仍是孩子時的模樣,但你們都長大了,帶著一些彼此不知道的東西,可是過去的親密還在那裡。他發現自己還認得 Patrick 說話和笑的樣子,比他本來以為的還要清楚,他想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或是摸他因為玉米田裡陽光而發燙的臉頰,但始終沒有,直到 Patrick 要回舊金山的前一個晚上,他才鼓起勇氣問 Patrick 他能不能吻他。Patrick 回到舊金山之後,他為了幫 Annette 處理一些農場裡的事,又多待了一陣子。十月結束,他和 Dean 回到田納西時,他已經滿腦子都是 Patrick 了。他跑去換了智慧型手機,和 Patrick 兩個人一東一西用電話和網路連絡了好幾個月。隔年春天,他用那輛老卡車拖上所有的家當,帶著 Dean 一路開到舊金山。

  Dean 喜歡動物,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就吵著要去看那裡的動物園,他們在旅途上逛遍了所有到得了的動物園區,直到西岸。

  Patrick 那時還住在一棟小公寓裡。到的那天晚上,他們倆整晚都在床上接吻,像兩個青少年那樣,什麼都沒做就只是接吻。Patrick 的床墊是標準尺寸,Jon 的腳會一直落空,但他們抱著彼此,心跳快得像兔子。半夜一點多,咕噥著說會冷的 Dean 跑到他們房間,鑽到床上,三個人抱在一起睡。隔天他們去了動物園。

  不過那似乎也是他們最後一次三個人一起去動物園了,因為後來 Dean 發現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海。

  動物園建在一座山坡上,靠近坡腳之前車就漸漸多了起來。不過不是像 Jon 一路上看到那樣亂七八糟的場面,反倒像是天氣太好讓所有人都想出門走走,卻又不知道該去哪,只好通通來這裡。大小轎車休旅車巴士像填格子那樣把往動物園大門前那條窄路全塞滿了,Jon 最後只得把車子停下來,抓著鐵棒跑上去。

  越往上走,整個場面越不對勁。

  許多車的門都是開的,還沒走遠又來不及回到車上的家長們肢體殘缺地攤在門框或地上,有的則散落在比較遠的位置。炎熱的天氣在地面上蒸出濃濃的血肉味,滿地黏膩,Jon 不得不試圖繞開它們。接近大門前有兩輛轎車看起來像是因為搶著離開而撞在一起,其中一台鈑金比較薄,引擎蓋居然被掀起來一小角,兩個看起來像是駕駛的人倒在另外一台的保險桿上。

  動物園的大門緊閉,或者該說試圖緊閉,但因為它只有一道鐵柵欄,而沒有真的門板,所以效果只能說差強人意。幾名穿著卡其色制服看起來像是動物園員工的人倒門內外地上,連同其他從車上跑下來想進到門裡的人們一起全疊成了一團。驗票口上方寫著「歡迎您」的招牌被噴射而出的血液濺出一道暗紅色的巨大痕跡,未乾的血液流下來,滴到地上,滴在鐵柵欄外那已經糊成一片,無法稱之為人的東西上。

  Jon 是牧場長大的孩子,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血,但他仍然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舊金山灣就在坡外幾公里的地方,就算是站在山上都還是可以聞得到風裡那股海的鹹味,但你看不到海,動物園車道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櫸木、杉樹和各種他認得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微風不斷吹來,今日天氣晴朗,死屍遍地。

  四下安靜毫無人聲,Jon 拿著鐵棒,往樹叢間走去,他想繞過剪票口,找到另一條路進動物園。


1 則留言:

俄羅斯人

  那天半夜一點載了一個從俄羅斯來的男人。   不高,但身型結實,髮流像梵谷的畫那樣亂成一團,路燈一照似乎還閃出許多種顏色。   留了一臉青苔似的落腮鬍。應該也是梵谷的青苔。   「Куда?」我生硬地問他。   他剛關上車門,轉過頭來,如預期一般地表現出訝異。我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