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steland 15

　Patrick

　　加油站的廁所就在主建物的左邊，至少是乾淨的。謝天謝地沒有更多的屍體橫躺在裡面。

　　洗手槽很小，小到 Patrick 無法將兩隻手一起擺在水龍頭下。他扭開水龍頭，水管像乾涸已久似地發出一陣咳痰的聲音，然後又突然安靜下來。抽水馬達在某處開始運轉。那聲音非常淺薄，彷彿是從地底傳來的，但只要意識到就很難忘記。好一會之後，一股顏色混濁的水從水龍頭裡噴灑出來。水裡帶著怪味，不只是氯，好像還有別的，但他說不太出來那像什麼，也許是淨水廠的人突然心血來潮決定使用新的消毒劑，如果他們仍保有足以惡作劇的理智的話。Patrick 聽著牆壁中的管路像條隱密的小溪那樣響著細微的水聲，等待馬達推送出來的水漸漸回復到熟悉的透明色。但即便如此，那股奇怪的味道仍然瀰漫不去。他最後還是決定什麼都不做。別碰那些水。他將龍頭關上，轉過身輕輕靠著那隨時都有可能從牆上掉下來的洗手台，將兩手抱在胸前，想克制住那股顫抖。

　　他發現自己陷入漫無目的的恐慌之中，跟過去這幾天獨自一人待在某間空屋地下室裡所感覺到的不同，而是一種完全、沒有邊際的恐慌。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該怎麼做，做到或做不到的話又該怎麼辦。好像也不該怎麼辦。他曾在地下室裡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的那些話現在想來一點意義都沒有，世界莫名其妙地崩潰了，而他卻在一個離家有上千公里、居民全都變成行屍走肉的荒野小鎮裡，懦弱地躲在廁所哭。

　　這本來應該只是一場小旅行。大峽谷半馬、沙漠風光，也許他會去一趟 Phoenix 或是乾脆在樹林裡待個幾天。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他都會拍上一大堆照片，讓他事後一邊挑選硬碟一邊對著 Jon 發誓再也不會再這麼做了。但這些計劃現在看起來都像是別人的人生，某個走了運的傢伙的平行世界。

　　廁所裡的鏡子被掛在洗手台對面的牆上，就正對著 Patrick，他一抬頭便可以看到自己因為沮喪而扭曲的臉。他伸手去抹眼淚，身下洗手台和牆壁之間的螺絲發出了些危險的聲音以表抗議。

　　哭完之後，Patrick 安靜下來，心裡一陣茫然，右腳因為久站再次開始抽痛。

　　他無視整間廁所都是水的怪味，深吸了一大口氣，重新開始思考。一步一步來。阿司匹靈。或普拿疼什麼的。至少得弄到一些，否則他不知道該怎麼樣撐到下一站。無論要去哪。

　　他決定回到超商，雖然這間殼牌離鎮上有點距離了，但也許他運氣好一點能發現幾盒止痛藥。他把重心換到左腳，一拐一拐地走向廁所門口，然後才發現哪裡不對勁。

　　那不是抽水馬達的聲音，而是腳步聲。就在門外，細細小小，拖拖拉拉，彷彿有一百雙帆布鞋同時在外頭輕輕地摩擦過整座加油站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