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蜂將車開到街上。坐在屋裡時看起來彷彿沒有在下的雨,正確實地滴落她的車窗。
一個年輕的男孩走在街邊,沒有撐傘,頭髮被雨水沾成一束一束的,寶藍色上衣也黑了大半,但他看起來毫不在意。男孩腳上黑色白底的運動鞋已經全溼了,正發著皮革般的油亮光澤。年輕真好。虎頭蜂舔了舔嘴唇。年輕的男孩真好。唯有青春的生命是富有的,雖然他們老去的速度跟三十年後沒有什麼不同,但唯有在這個時候,所有的揮霍都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虎頭蜂吐出一口熱氣。車裡的水氣怎麼也排不掉,像她心裡的騷動一樣。她花了好多年試圖控制它,但始終沒有成功。也許是用錯了方式,或者根本只是在鑽牛角尖,總之她最後決定放過自己。就讓它去吧,反正她也不是說有多勇敢,大半的時候只是在心裡想,不會去實行。男孩在雨裡走,或許還比她勇敢多了,也不用擔心翅膀被淋溼。
開得太慢,後面的車對虎頭蜂按了喇叭,虎頭蜂搖下車窗,伸出手示意讓後車先過。對方經過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她也溫馴地看了回去。這種時候只要裝成家蚊就好了。
她又往前開了一點,然後在路邊停下,熄掉引擎,坐在車裡等待。
男孩還在她的後照鏡裡緩慢地走著,沒有騎樓或雨遮願意伸出援手。他的小腿長滿汗毛,同樣色系的運動褲就在膝蓋旁飄啊飄,整個人彷彿一片灰階畫面上某顆巨大的鮮藍色像素。男孩的眉毛很濃,臉曬得黑黑的,有點咬合不正,下巴上有幾根不曉得為什麼不直接刮掉的長毛,是那種如果放在年紀大一點的男人臉上就不會再引起任何異性注意的長相。不過這種事很難說,虎頭蜂提醒自己,也許只是她剛好沒有看到那種長相的能力而已。
男孩轉進幾十公尺外的一個巷口。虎頭蜂嘆了口氣。她挑了一把雨傘,下車往回走,也彎進了同樣的巷子裡。
生活中總有這種時刻,當妳以為什麼事都對了,這次該輪到妳了,然後雨就停了。虎頭蜂把傘收起,幾道明顯的陽光穿過矮房,投在積水的柏油路面,反射進她的複眼裡。
男孩不見了,地上蹲了一支箭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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